然而，赫尔曼显然把伯爵夫人让他娶丽莎维塔的话忘得一干二净。就连伯爵夫人的形象，在他脑子里也都不复存在了。他的思想完全集中在那三张赢牌上。白天走在街上，他不论看到什么都会联想到那三张赢牌。身材好的年轻姑娘，让他联想到红桃三。别人问他几点，他就回答是七点。每一个有圆罐般大肚子的男人，都让他想到爱司。晚上做梦时，他看到的也都是形状和三、七、爱司有关的物象。

 

　　这些描写说明，他对那三张赢牌的狂热程度和中邪差不多，离精神崩溃也不远了。比起最初那个在赌场能身处淤泥而不染、头脑冷静、意志坚定的年轻人，现在这个头脑发烧、精神错乱的赫尔曼简直判若两人。是什么让他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呢？不就是那愈演愈烈的发财梦吗？

 

　　现在，赫尔曼脑子中的唯一想法就是：利用这个让他花费了那么大代价得来的秘诀。得到那秘诀，他并没有花什么钱，那他的“代价”是什么呢？可以想象，对他来说，“代价”就是指他为此而受的种种精神折磨。开始时，他搜肠刮肚、苦思冥想得到秘诀的途径；之后，他消耗大量感情，奋笔“创作”情书。终于收到丽莎维塔的约会通知时，他激动得浑身颤抖。可以想象，他在等待那个时刻的日子里是多么焦心。然后，和老伯爵夫人短兵相接时，他精神上高度紧张，感情上大起大落，事后则是极度沮丧、万念俱灰。那个秘诀，可说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。这就是一门心思发财的人的典型精神状态。

 

　　“代价”一说，颇引人深思。“当局者迷，旁观者清”，对于旁观者来说，赫尔曼付出的代价可远不只是精神折磨。他付出的最大代价，莫过于良心的丧失，人性的泯灭，以及人的真正乐趣的丧失——即亲情、爱情、友情之类。作者实际是在提醒人们，做发财梦时要先想一想，为发财可能会付出什么代价，值得不值得付出如此大的代价。

 

　　赫尔曼最初对三张牌秘诀的故事并不信以为真，后来老夫人告诉他那只是玩笑，可他不信。这说明，那会儿他已从不完全相信变为深信不疑了。现在，他甚至连梦中得到的三张牌的秘诀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。可见，发财梦的膨胀，常常和理性的丧失成正比。

 

　　赫尔曼对自己靠秘诀赢大钱怀着必胜信心，甚至都在筹划退休和旅游的事宜。他把自己的所有积蓄都拿出来做了赌注，头两天在赌场确实靠那秘诀赢了一大笔钱。他没有把钱存起来一部分，而在第三天又放上自己全部钱财。这是不少赌徒和做股票的人都会犯的错误，更何况像赫尔曼这样一心想发大财的狂热赌徒。因为他的赌注特别大，庄家的脸都变白了，围观的贵族子弟们也都感到震惊，而先前这些人曾嘲笑他在赌场从来不下赌注。此刻，他在精神上暂时打败了他们，可这并不是他的目的，他只想赢大钱。这回他押的是爱司，翻开手里的牌却是黑桃皇后。他一下子傻眼了。钱全输光的他，只好灰溜溜地退出赌场。那些贵族们继续赌博，没人理会一败涂地的赫尔曼。看到这儿，读者会对赫尔曼感到几分同情，而且觉得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去贵族们的赌场。那里不就是让他产生不现实发财梦的发源地吗？

 

　　小说让人们看到，一心想靠秘诀发大财的人下场是怎么样的。赫尔曼最后的结局，是被送进精神病院，而他满脑子都还在想那三张赢牌。自从他得知那三张赢牌秘诀的故事后，就好像中了魔咒，欲罢不能，最终毁在那秘诀里。三张赢牌的秘诀，让人联想到贪污的窍门，挪用公款的手段，骗取钱财的伎俩等等。当然，靠这类秘诀发财的人，其下场就不是进精神病院，而该是进监狱了。

 

　　当初，赫尔曼在坚守自己的三个生活原则时，绝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丧失理智，一步步陷入深渊，不止是牺牲了自己的基本生活保障，而且还牺牲了自己全部的正常生活。一个原本头脑清醒的人，因为发财梦的驱使而变得越来越疯狂，在精神死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，最后终于完全毁灭了自己。赫尔曼的故事说明，一个人一旦做上发财梦，就会渐渐不受理智控制，也想象不到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和下场。

 

　　注：本文参考的文本是 Gillon R. Aitken的英译本，选自：The Norton Anthology of World Masterpieces Volume 1,(W.W.Norton & Company,1995)；以及磊然的中译本，选自《普希金小说戏剧选》(人民文学出版社,1996) 

 

　　米琴为财新网专栏作者，比较文学博士，曾于美国的大学教世界文学，出版过《爱情十九谭》等中文著作